【5.大中观系列 • 四重缘起深般若 • 第1章 解说《心经》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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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)五道十一答
(一)利根与钝根
无垢友将《心经》的正文,亦即观自在菩萨答舍利弗之所问,分为十一答。阿底峡解释,此十一答,十答答钝根、一答答利根。
对钝根的十答,涵盖五道,故是为未得密咒道诸弟子说;对利根的一答,则专为密咒道弟子说。不过,当阿底峡如此说时,他却又有补充。凡弟子发心修学般若波罗蜜多者,其实都已是利根,其差别仅在于是否得到秘密教授。
然而这秘密教授又实非秘密,“导师并无握拳不示之意”,所以“密咒道”只是一个名相,得教授的人相对未得教授的人,名为修密咒道,实则若由本觉而言,导师的一切教法都无有异。
阿底峡自己教授弟子,因此亦并非一律授之以密咒道,有许多弟子,他仅授之以因乘教法,也即是如今通途之所谓显乘。这原是印度阿阇梨的一贯传统。
有一个故事说,十一世纪时,印度大阿阇梨慈护 (Maitripa)见宝塔放光,于是发掘出弥勒的两本论,一为《辨法法性论》、一为《宝性论》。于是慈护将这两部大论重新弘扬。他的教授即分两系,一派为见部(密乘称为“续部”),一派为修部,后者即修密咒道。[注4]
不过奇怪的是,慈护传授见部弟子时,已教授了他们的究竟见,后世称之为“离边大中观”的思想,即由此派弟子传承。对修密咒道的弟子,他在见地上却仅授至“他空大中观”而止,层次较下。——关于“离边”(mtha'brai)与“他空”(gzhan stong)等,下来将会细说。
这位慈护,在主张“他空”的西藏觉囊派(Jo nang)教法史中,说为世亲的传人。这说法,汉土的唯识今学家可能不会承认,因为慈护弘扬如来藏,而汉土的唯识家却在对待如来藏的态度上跟汉土一些中观家合流,认为如来藏是错误的思想。他们奉无著、世亲与陈那为祖师,所以应该没有可能承认慈护的地位。
慈护的嫡系弟子冈波巴(sGam po pa,1079-1153)大师,在《宝性论》教授中,亦分两系而教。《青史》说——
[冈波巴]对合乎密宗法器诸人,则示方便道;对虽未能灌顶然而合般若波罗蜜多法器诸人,则传授大手印[见]教授。[注5]
这种传法的方式,即遵从他的先辈上师慈护,亦即分见部与修部而传。同样地,他以较高层次的见地教授见部弟子,而教授修密咒道的弟子,则仅示之以方便道。说为方便,即非究竟,所以在见地上即低一层次。
这种由印度传下来的传授模式,其实如今一直保存下来。所以“他空见”近年才会由西藏噶举派(bKa'brgyud)的喇嘛在西方弘扬。[注6]
关于这点,其实亦应该说一说来龙去脉。
西藏的觉囊派,称自己的法门为“他空见”。甚么叫做“他空”?他们认为,一切法空性,但一定有一个不空的本体,若连这本体亦为空性时,便会成为断灭见,亦即陷入虚无的边际。
所以在修习时须要认清,应该空甚么,应该不空甚么,这才是正见。他们认为,如来藏即应该不空,它即是法界的本体,佛与众生都由这本体生起。在修习时应该空掉的,是外加于如来藏上的污染与障碍。
当宗喀巴(Tsong kha pa,1357-1419)出道弘法时,他极力批判的便是这种他空见。及至格鲁派(dGe lugs)成立,而且政教合一,达赖与班禅已统治了卫藏,觉囊派便开始末落了。
可是后来觉囊派却出了一位大学者,即多罗那他 (Taranatha,1571-1635),他著作等身,声名远播,因此就给蒙古王请去青海传教。当多罗那他逝世那一年,一位王子诞生,蒙古王便将这王子视为多罗那他的转世,及至这位王子长大,便成为觉囊派的掌门人。
然而当这王子去西藏时,五世达赖喇嘛却扣留了他,要所有觉囊派的寺院都改宗格鲁派,于是乎一夜之间觉囊派便灭派了。所以时至今日,只有在四川、青海还存在一些小寺,一直继承着觉囊派的传承。
可是,他空见却一直弘扬不绝。宁玛派(rNying ma)与噶举派都有他空见的教授。为甚么呢?因为这两派都分续部(即是见部)与修部而传。对于修部,多只传至他空见,此亦即慈护以至冈波巴等大师一直传下来的传统。所以,在见地上,两派都不以他空见为究竟,可是在修部传授时,却传授以他空的修法,他们认为,他空不是错见,只是方便道。
这便跟格鲁派祖师宗喀巴的立场不同。宗喀巴不但说他空见为错见,而且认为是邪见,在传授密法时,绝不许沾他空见的边。
但在传统的传授情形下,他空见却给完整地保存下来。所以如今一些在西方的噶举派喇嘛,已无在西藏时的顾忌,便相继公开宣扬他空思想,许多西方学者大感兴趣,甚至有人信奉。
其实这种他空思想,我们汉土一点也不陌生,即是《大乘起信论》所说的“一心二门”。这种学说,为汉土禅宗、律宗、华严宗、天台宗所依止,甚至亦成为净土宗的义理。因此,我们很难相信这是邪见,否则,汉土诸宗便都成为邪派。
民国初年,汉土唯识家批判《起信论》,这历史影响深远,其实他们只是执着一些名相来批判,而不理解,这些名相无非只是“道名言”(chos skad)。
甚么叫做“道名言”?
即是为了说明修习所依据,而建立一些名相。在建立名相时,有共义有不共义。譬如“空”,佛家诸宗都承认它即是说一切事物没有自存自成的本质(道名言为“无自性空”),这是共义,但于“无自性空”之外,却仍有诸宗的不共义,譬如中观宗就有承认心识中自证分与不承认的两派,所以当其同时说“空”时,便其实有各自不同的定义。一者说空,不否定心识的自证,一者说空时,则并不以“识觉”为究竟(此于下来将有说及)。
因此对于一个名相,若不去理会他宗的定义,而只持着自宗的定义来理解,许多时就会变成偏激。倘若肯持“道名言”的观点来观察他宗的说法,那就会尊重其他不同宗派的见地,因为他们只是用不同定义的道名言来说自己的见地,当自己将它看成是矛盾时,他宗却实非矛盾,以名言的定义不同故。而当时汉土的唯识家,却坚持着自己的定义,去批判《起信论》的一些名相,好像一用这个名词,便非要依从他们唯识家的定义不可,是故《起信论》在民初才会闹出风波。影响所及,因为《起信论》说如来藏,至今一些唯识后学依然认为如来藏是错误的思想。
弥勒有一本《宝性论》专说如来藏,世亲亦有一本《佛性论》说如来藏义理,甚至无著在其论着中亦不时提到如来藏,这些都是他们的祖师,可是他们根本不理,或否定这些是祖师的论着。所以一失去“道名言”的概念,唯说自己的道名言,且以自己的不共义来作为共义,很多时就会错批他宗,寻且变成动摇佛教的修持,那就根本失去弥勒瑜伽行的立场。
笔者把话题扯远了,如今且回头再说密咒道与钝根利根的问题。
阿底峡虽然认为密咒道弟子为利根,但依照传统,对这些弟子其实只授以方便道,比较起来,所谓钝根弟子反而可以得传究竟见。为甚么呢?这就是说,所谓利钝,其实只从其堪不堪修习方便道而作分别,反而不问其是否堪能闻受究竟见。原因即在于,方便道有一些修法,非为一般人所能接受,关于这些,须要另文详谈,这里就暂且不说了。
明白了这点,非密乘弟子便应该心平气和,对密乘便不应存有偏见。显乘其实可以得传授至究竟,密乘修法无非只是方便。在见地上,见部高一头地。
然而虽可高一头地,却非一入手即应从高处学习,因此,佛才说为五道。由是观自在菩萨对钝根弟子的十答,实在亦有次第,由浅入深,由低至高,由不究竟(方便)以至究竟。所以阿底峡说无垢友的释论,对钝根十答,可分为资粮道一答、加行道一答、见道三答、修道一答、无间道一答、佛道三答。这即是《心经》的大部份正文内容。